【專欄|沙發生活】失落諮商室 3

金小姐對諮商師來說是個特別的當事人,她營業後一周的某天夜晚,諮商師聽到敲門聲,開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約30多歲的女人,有著立體的五官,短髮服貼在耳際,藍色西裝外套配上緊身的兩片裙讓其身形看來更為緊實。她有禮貌地詢問費用後決定立即談話。對於一個年輕且剛踏入這產業的諮商師而言是莫大的鼓勵。

「竟然不會覺得我太年輕」

第一次談話後寫紀錄時她這樣自言自語,但她萬萬沒想到,這也是她最難過的一段專業關係,那快速成交的驚喜感像是男人射精後的高潮,短暫地停留在那一年的初春,即便如此,她都是感激的,在諮商室無人上門的日子,聽著她的高跟鞋聲有一種安心感。

在她消失的15年間,諮商師偶爾會掛念她,揣測各種她後來的生活,當然她永遠沒猜對。

今年金小姐再度蒞臨諮商室,諮商師就像第一次見到時一樣的驚喜,但不一樣的是金小姐變的蒼老,帶起黑色塑膠框的老花眼鏡,從她的打扮可以感受到金小姐努力遮掩歲月在她身上的痕跡,如同她要求完美的個性一樣滴水不露。

諮商師在她身上聞到一種說不出的憂愁,這是在痛苦掙扎邊緣過活的人才有的獨特味道。

她敘述上次消失後的生活:因健檢發現身體異常,進一步檢查後得知罹患大腸癌第三期,這件事她只告訴先生,先生聽完後也只是輕輕的嘆口氣。之後就是一連串的開刀與治療,直到現在。

諮商師想到當時她那說不出口的故事就像卡在喉嚨的魚刺,吞不下去也吐不來,刺傷她的肌肉組織,那根刺彷彿從喉嚨穿到心臟,持續滲著血使她懨懨一息,原以為是罹患憂鬱症但沒想到最後竟得了癌症。

金小姐在嘉義南部出生,母親因難產過世,從小就與父親相依為命。父親對她的教導頗為嚴厲,他教導小孩的理念是有紀律,不得驕縱,有時冷酷也是必要的方式。他要求她不論成績或行為舉止都要是最好的與得體的,她若稍有閃失就會被父親的鞭子鞭策,這樣的嚴厲使她不能洩露出自己哪裡有半點疏失。

幼時,她喜歡照鏡子把鏡子擦亮映照出自己鮮明的五官。有次,父親看到她在玩鏡子時說:怎麼照都還是一樣不好看,別照了。她黯然的收起,轉身回房後把鏡子放在床底,直到大掃除時被當作垃圾丟掉,她再也沒照過鏡子。

她考試成績很好,父親會說「應該的」,考試沒達到要求,不准吃晚餐還會被打屁股手心。稍微長大後,就開始要幫忙打掃家裡賺取零用金。她總是打掃的很徹底,只有一回不同,就是那天她從學校回家後累癱在沙發上睡著,醒來後父親把抹布丟向她咆嘯,她挨著餓擦著家中已經很乾淨的桌椅廚具,只有一滴眼淚滴在桌上,其他連灰塵都沒有。

她對父親起初是畏懼,進而變成憎恨,最後是無話可說。她16歲時考上台中的學校,就離家讀書,並認識先生,兩人二十初結婚,當時父親極力反對這樁婚姻,覺得他能力不好,只有高職學歷;婆家覺得她沒有嫁妝,又要求很多,婚禮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倉促完成。

金小姐的先生是安靜沉默務實的人,經營一家修車行,就在諮商室附近不遠處。他身材高瘦,戴著黑框眼鏡,長期做修車的工作使他的衣服看起來總是黑黑的,油漬佈滿在布料上,節儉的他總是捨不得換新的工作服,省吃儉用為的是讓自己的存款可讓金小姐感到滿意。

他脾氣溫和,總是以她為中心過生活,但她不滿意他的平庸,也不滿意他外表邋褟,更不滿意他總是低著頭看著報紙對她的不耐一點反應都沒,她瘋狂怒罵,罵他是豬是狗,叫他去死,像個風婆子一樣咬著他,他不吭聲也不回手;把盤子丟向他,他只是側身閃開,她在他身上亂踢亂打也從不反抗。他的忍受對她而言是冷漠的不關心與不在乎,如同兒時父親的冷酷對待。

在街房鄰居親戚眼中她與先生是模範夫妻,結縭多年看似膠似漆的關係羨煞許多人,金小姐總是表現出她是多愛先生的好妻子,支持先生的事業,努力幫忙尋找客戶開拓人脈,煮飯洗衣照顧家庭,沒有一樣做不好。

金小姐在婚後仍持續完成大學學位,在某家律師事務所工作,工作上總是熱心助人,笑臉迎人使她贏得好人緣,受老闆賞識。但她內心總老是覺得自己不夠好,長的不夠美,他人的稱讚她覺得只是逢場作戲並不真實,他人的批評她會微笑收下並道謝,只有從輕輕顫抖的手指頭洩露出她的焦慮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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