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道淡金黃色光從白色的木窗穿透進來,又是一個好天氣的星期日,醒來後我急忙把衣服套上,兩分鐘後坐上電梯離開新生北路的住家,來到人潮洶湧的龍山寺捷運站,一如以往地上了265公車去會面老人家們。
謝奶奶是一位罹患帕金森氏症的長者,我認識她時她已躺在病床上超過10年,無法說話,對外界的聲音稍有反應,即便如此我每月仍會跟她「說說話」。
這是項艱難的任務,你會感覺到氣氛像空中有烏鴉飛過,同時又覺得陽光灑下,尤其當她的回應增加時,你真的會以為神與你同在。
「阿嬤,最近好不好啊?」她帶著笑意的眼神望著你,紅潤的嘴角上揚,這是每次見面的必經橋段。
「阿嬤,動動手跟我打招呼」她僵硬的手指微微動,兩秒後就停止,這是她第一次與我的互動,往後的每一次也幾乎如此,有時會兩手一起,有時只能單手,偶爾她會發出氣音,我會湊近聽:
「好」
這是她始終如一的回應,一年又一年,我走進春夏,離開秋冬,社區外的店家有些不同,但唯一沒變的就是住房的灰暗燈光以及夾雜食物與尿騷的特殊味道,那是走到生命盡頭的無奈與憂傷。
「阿嬤,我來了,今天好不好啊?」一年後,謝奶奶換到新房間,多一些陽光照射在她的左側身軀,在她身旁坐著你可以稍微感知到大地的溫暖。
她完全沒回應,我俯身看著她,不禁眼眶濕潤,趕緊用手擦掉,深怕看護發現。
「時間到了嗎?她要走了嗎?」
我不敢思考這聲音從哪來,只希望它趕快消失,我觸摸她的手,鬆軟的皮膚包覆在僵硬的骨頭上,它們分開又黏著在一起。
幾分鐘後,我從房間右側的門穿過社區走廊拉開大門,回到座位上書寫著今天的紀錄,同時,跟護士聊聊老人家們的生活,但這並沒安撫我心中的不安,這是我第一次在工作中掉眼淚,這種感傷很熟悉,熟悉到我恐懼它出現。
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。
漂亮的白髮搭配有氣質的臉龐,永遠帶著笑意的謝奶奶,她的家人每月都回來探望,帕金森氏症侵蝕她生命能量許久,她什麼時候走的我並不知道,也許現在還活著
「我想念妳」,在這十年後的今天寫下這回憶,我們只相識在妳生命的彈指之間,既熟悉也陌生,又是眼眶泛淚,不過,這次我不用趕緊擦掉。